他在自己的时光中

《河南日报》 (2024年05月15日 第 12 版)

  □ 刘海燕

  很多人都很喜欢冯杰其人其文,这是为什么呢?多年前我就琢磨过这个现象。到此为止,我认为不完全理由大约如下。

  冯杰是自我教育的典范。独一无二,不可模仿。当我们用统一语调读b、p、m、f时,他在乡间临摹《清明上河图》,临的当然是印刷品,回头看,这本书在那时已埋下伏笔。异想天开的时刻,培养了一个作家最早的内驱力、最早的梦想。从少年到成年,我们接受的是类似的教育,读的是类似的书,做的是类似的学术,思维和语言都已趋同化、公共化。冯杰是一个例外,他没有被教育,被规训,他过的是个人生活,说的是私人语言。冯杰临尽了古帖,吹透了北中原凛冽的寒风,因此,在《闲逛荡:东京开封府生活手册》中,他能写出他的“字字冻伤,那些偏旁部首像都结着伤疤”这样的句子;能写出或者说想象出“蹄踏晨霜”,为东京送去温暖炭火的驴子,这炭火“让龙亭人写字时不至于停下哈手运气,能急速地表达出瘦金体的铁画银钩”。你没有这样的人生,这样的功夫,是不可能写出这种如冰中之火的个人记忆的。真正的作家都不可模仿,因为你没有他的人生。

  2014年夏,冯杰让我为他的《泥花散帖》写序,可以看出冯杰是多么童心——让我这个未名之人写序。面对冯杰的简洁和璀璨星空样的文字,我只能用世间最珍贵的心语和时间来回应。我像写长篇小说一样,废弃了无数个开头,直到写出“冯杰的文字简洁得罕见,他把世间的事都消化尽了”,我用2个月的时间,写了近2000字。这就是我对冯杰其人其文的态度。我们得珍惜这样一位没有被时代、文坛及声誉改变的作家。

  那个短评的题目是《草木之心和民间诗卷里的冯杰》。那时,我发现冯杰写作的精神源头来自几近消逝的乡土美学——现代人难以感知的草木之心和诡秘美幻的民间诗卷,还有他智慧的姥姥姥爷、父母及乡亲,他们给过他洞察世事的朴素世界观。他和北中原的亲人、草木、土地、汉语诗卷,相依相惜,他的文字面向的是一个消逝的时代——此世再也找不到的那些至爱的人,他们带走的那份冒着热气的生活……这些文字,更是心语、是烟云,说给无听众的虚空;是从此世传向天堂,传向不可追回之一切的最孤寂的心意。它表达的是冯杰一个人的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失乐园。在冯杰这里,我们看见了自己丢失的那颗少年心,看见素如草木的文字隔开了浮世噪音。这是因由之一吧。

  冯杰其文是带着时光年轮的慢性子文字,不沾染功利的燥热,如星辰明月;像童年游戏,亦像姥姥、母亲一代给至亲做针线活,一字一句带着情趣,又投入了全部心思,幽默情趣中有坚持和深情。冯杰的写作,非常接近文学艺术的本质。

  世上的道就这样通着,当冯杰的文字,带着时代的落差,草木之心,有“手工温暖”标识的生活,汉语的美质……来到我们面前时,既激活了传统,又天然地现代,处处见新——对于俗世过剩的当代文学,这天道人事里的清好,更是文学的境界。

  2023年岁末,我又给冯杰写了篇短评《打通时光,雕刻世相》。这本书是散文,也可以当小说读,“以宋朝一方锅底,煮当代一锅杂烩”,真实与虚构的边界消失。他讲的都是宏大主题外的趣事,但以诙谐内省的理智在讲这些趣事——以私语、心感,把个人的时代记忆,融入对宋以来的人文世相理解里。譬如,他写徐玉诺的“驴脾气”,“李白凤说过,鲁迅先生当年要给徐玉诺写序,徐玉诺谢绝了。这还算有一点1949年以前河南大学文人的脾气”,冲着这点,冯杰特意去了一趟鲁山县徐玉诺故居,等等。看似趣谈,却呈现着冯杰坚实的人文态度。冯杰把虚构写得比真实还有真实感,这就是离我们生命感很近的文字。相反,一些写当下现实题材的作品,却让我们感到和我们的现实没有关系,或只有肤浅的关系。

  文学源头纯正的冯杰,有种水掠过喧嚣的定性、悠然、乐趣及深意,给每一位读者带来心的绿荫,也带来穿越历史古今的镜子,照照所有……

  冯杰——一个与时潮始终逆向的人,几十年修来的简洁,恰好遇到了这个碎片化阅读的时代,冯杰是无意撞上了这种幸运。冯杰不靠任何外力,全凭他的文画字,一个素心作家倘若能够畅销,也是这个时代和读者的幸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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