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常生活

《河南日报》 (2024年05月23日 第 08 版)

  □赵瑜

  逢周一,我的车子限号。骑共享单车前往单位,一路上,深陷在郑州的日常生活里。

  共享单车车篓里若有垃圾,我会在第一时间清理干净。这样细微而又有公德的小事,是我最喜欢做的。在每一个路口,我都会停在队伍最后面,不论前面排队有多长,我都会给右侧留足够宽的空间,让那些急着右转的车辆通过。我不赶时间,有足够耐心观察我身边匆忙奔赴人生的路人。

  前两年,东风路与花园路口有一个身着红马甲的大爷,帮助维护交通秩序,他有着河南人的幽默,喜欢给每个路过他的人起外号。若有戴黄色头盔的电动车停在斑马线上,他会提醒说,小黄帽,你靠右边一点,别挡着右转车辆通行。如果有老人试图闯红灯,他会说,那个灰衣老侠客,稍等一下,我迷路了,等一会儿你把我带到马路对面好不好?如果是年轻情侣,双双停在斑马线前,他会说,那对神雕侠侣啊,你们如果不赶着去行侠仗义,请往后退一点。

  疫情过后,红马甲值班大爷不见了。这个路口恢复沉默,每次路过这里,我都觉得,我关注的一个生活主播停播了。

  每次出差去机场,我都习惯坐地铁前往。一路上,我不听音乐不刷手机。我觉得,地铁里人的面孔,就是最好的阅读内容。我把地铁上的人当作一条又一条微博内容阅读,那些拥抱在一起的情侣,是“爱情频道”。打电话给办公室同事交代修改事项的管理人员,是“工作频道”。妆容精致的白领表情谦和,用油漆桶装工具的装修工喜欢刷着抖音咧着嘴笑。偶尔也会在地铁里遇到几个看书者,多数是女性。在郑州,我很少看到男士在地铁里看书。我的背包里必然会带一本书,比如英国作家麦克尤恩的《最初的爱情,最后的仪式》,比如马尔克斯的《枯枝败叶》……最近我在写一条河流,伴读的书是梭罗的《瓦尔登湖》,我选择的是仲泽的译本,他的译本甚是好读。我之前读过徐迟先生的译本,也是好的。地铁里,只要我掏出一本书拿在手上,我就觉得,我在为郑州的阅读推广作贡献。

  我喜欢初春的郑州,杨絮还没有飘飞,北龙湖的樱花开了不少。沙滩上有孩子的欢笑,湖边全是拍婚纱照的情侣。我在夕阳中跑步五公里,坐在湖边看落日余晖。几只已落户于此的白天鹅伸长脖子戏水,几个拍照者半趴在地上捕捉属于他们的独家照片,这一切都那么美好。

  这几年,郑州市路边的蔷薇突然多了起来,三月一到,蔷薇花三朵五朵从墙里探出头来。它们像春天往人间撒出的几句情话,花一开,城市有了表情。周一下班时,我习惯沿河边小路骑行,路边的蔷薇花墙总会有拍照者。她们三五成群,摆着夸张的姿势,被花的美传染。某天下午,我步行路过鑫苑路的蔷薇花墙,一个抱猫的女性在一墙花前给猫讲花的味道。看到我路过,请我帮忙给她拍片。她给她的猫起了一个文艺的名字叫张爱玲。我一路上都在猜测,她为什么给一只猫起一个作家的名字?我想,可能她的名字叫张玲。

  我总觉得,春天的美对人是一种教育。那些花朵的热烈,自然而然地会让年轻人联想到爱情,想到甜蜜的食物,想到亲密的关系。湖边的柳树柔软而飘逸的绿,会让看到的人内心更丰富。我所在的文学院在经三路北段。有时候,下班时看到清洁工扫花瓣。那样让人沉醉的花瓣,被她用扫帚扫成了一堆,我正觉得可惜。突然,她蹲下来,将那些漂亮的花瓣捡起来,用一个干净塑料袋装好,我不知道,她究竟会如何处理那些花瓣,但看到那样认真又欢喜的表情,我觉得春天的确会苏醒人们内心深处的审美和慈悲。

  我喜欢听生活现场的喧嚣声,熙攘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,菜市场人声鼎沸的声音,以及小饭馆里杯盘碰撞的声音。这些日常生活的细节饱满了,人才会活得充实。每次出差,或从外地回来,只要不是太晚,我都会坐地铁或机场巴士回家。机场巴士上,给家里人报平安的电话,以及急匆匆奔赴下个目的地的人的表情,是一个又一个故事的开始。

  春天过后,城市开始热烈起来。街道上女性的裙子飞扬,生活用夏天的热烈奖励那些爱穿裙子的女性。白天变长,对于那些在白天谋求生路的工人来说,夏天是好的。有时候,晚上带孩子到住所附近吃路边摊,会被真正的夜生活淹没。只见路边摊上两个装修工在划拳,他们一个站着,一只脚踩在凳子上,另一个仰着头,两个人划拳的声音划破了半条街道,看到两个人如此热烈地活着,生活里吃过的苦,仿佛也被如此热烈的划拳声稀释。

  北方城市,秋天大多是美好的。我喜欢郑州的秋天。秋天的树叶铺在街上,充满艺术气息。一些小街巷的法国梧桐树的落叶,公园里银杏树的落叶,街道两边楸树和枫树的树叶,这些树叶落满人行道,整个城市像一场落叶艺术展。

  秋天之时,如果汽车限号,我有时候会步行上下班,有时候会捡几片我喜欢的落叶,夹在某本书里,待叶片干透,那透明又好看的纹理,像极了德语诗人保罗·策兰的一句诗:“一棵树——高贵的思想。”一片落叶里,也镌刻着这座城市秋天的日常生活。

河南日报中原风 08日常生活 2024-05-23 2 2024年05月23日 星期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