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到中秋夜 还来就桂花

《河南日报》 (2024年09月17日 第 04 版)

  □李梅斌

  我对中秋节的全部好感和期待,都来自桂花。每年农历八月前后,只要空气中飘起第一缕沁人心脾的甜蜜芳香,我就知道,中秋节近了,与桂花有关的美食也该登场了。谁会不喜欢桂花呢?毕竟,这是一株在诗词中香了2000多年的花;毕竟,与桂花有关的历史,也是一段香喷喷的历史啊。

  从屈原《九歌》开始,桂花就从人间香到了天上,香到了神灵的鼻子前。“援北斗兮酌桂浆”是充满奇思妙想的“屈氏幽默”,也不知道是敬神呢还是诱神,要把北斗星拿来当勺子舀桂花酒——这得有什么样的胆量和酒量啊。“蕙肴蒸兮兰藉,奠桂酒兮椒浆”则是拿桂花酒去搭配掺了蕙草、兰花蒸出来的肉,那是楚人祭祀东皇太一的神仙套餐,香气要足够浓郁,才能体现虔诚之心。“桂浆”“桂酒”都是桂花酿的酒,古人认为“饮之寿千岁”,所以用来敬神祭祖。等祭祀完毕,再由晚辈敬献给长辈,寓意延年益寿。

  一直到汉代,桂花酒的功能才逐渐从祭神敬老过渡到社交。《汉书·礼乐志》说:“尊桂酒,宾八乡。”可见桂花酒既能隆重待客又适合多种场合饮用。到了三国时期,曹丕曹植兄弟虽不睦,喝桂花酒时要吃生鱼片这一点上,却能达成一致,这边曹丕说“酌桂酒。脍鲤鲂”,那边曹植则写“玉樽盈桂酒,河伯献神鱼”。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在中秋宴上的吃法,因为要到唐朝,人们才有过中秋节的意识。也是从唐朝开始,桂花才被有意识地写进中秋。

  唐朝最美的桂花在杭州。灵隐山、月桂峰都以桂花飘香闻名于世,北宋钱易著《南部新书》云:至今山多桂树,凡值中秋夜,往往空中子堕。想象一下,金黄细碎的桂花如下雪般在月下飘飘扬扬,已经够美的了;再加上馥郁的花香,那真是美得令人晕眩。这个场景,后来化为一个典故叫“空中堕子”,被诗人们反复吟咏。李白把它写进《送崔十二游天竺寺》时,它是“每年海树霜,桂子落秋月”;皮日休写《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》时,这一场景成了“玉颗珊珊下月轮,殿前拾得露华新”——诗人甚至想象这桂花是嫦娥从月宫中撒出来的。赏月与赏桂同频,从此成为中秋固定节目。

  纵观整个古代,宋人才是桂花的知音啊。深谙插花、焚香等“四般闲事”的宋人,对桂花爱得深沉,不但要赏要闻要吃,还要夸,还要夸得热烈。在那股子悠长迷人的香气面前,不仅吕声之、朱淑真、朱熹、杨万里不再矜持,就连辛弃疾、李清照、苏东坡也纷纷沉沦。赞桂花是“九里香”“天香”“仙香”“梦魂香”都不够,还要排序定级,说桂花“自是花中第一流”,不接受反驳,才算是尽到了粉丝的心。宋人又极能以花入馔,桂花酒普通人家依然在酿在喝,桂花饮、桂花茶饼、桂花糕等各种“桂花美食”,在京城汴梁也颇为流行。想来那时的开封,中秋节前后,连空气都是甜香甜香的。桂花在北方栽种不易,却也因此越发被珍爱,农历八月,因为桂花盛开甚至被称为桂月。辛弃疾归南宋后,有一年中秋无月,怅叹“忆对中秋丹桂丛,花在杯中,月在杯中”,不知是不是回忆起年轻时在山东老家时的往事有感而发,但中秋节把酒赏月兼赏桂花乃赏心乐事,是显而易见的了。

  去年的中秋节恰与国庆假期前后脚,我是在长沙过的。下了高铁,轰轰烈烈的桂花香已把五脏六腑都攻占,鼻腔里满是醉人的甜馨。吃了午饭,要找个地方喝点提神的饮料。无意中走进一家咖啡馆,不想还带个院子,中庭还有一株枝叶葳蕤、碎金簇簇的桂花树。老板说桂花拿铁正当季,“你一定要尝尝,我们洒的桂花都是自己种的,喏。”他用鼻尖指了指院子里那棵桂花树。我突发奇想:“如果端杯咖啡坐到桂花树下,等风来,桂花掉到杯子里,不就是‘空中堕子’‘花在杯中’吗?”跟朋友分享这一生活中的小确幸,那头笑了:“郑州的碧沙岗公园、人民公园都有金桂、银桂,这会儿开得也正盛。晚上带杯茶现场制作桂花红茶去。”真是何处无月,何处无桂花,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。

  又是一年中秋至,明月何曾是两乡,桂花又何曾是两香。无论身在何处,只要心有圆月,细嗅花香,那么日子和心意,就都会是圆满的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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