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赵瑜
前些日子整理书架,一个信封里突然掉落一沓明信片。邮戳上元旦前后的日期提醒了我,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。
在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那些年,元旦时还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友人的明信片。这些明信片和寄明信片的人,共同构成了那个时代。给我寄明信片的人里,比如开封的作家赵中森老师,总会自己动手制作一个。他的明信片,常被我当作书签夹在正在阅读的书册里。还有一位在大学图书馆工作的友人,总会抄录一句他手头正在阅读的书里的内容,那些语句安好静谧,镌刻着那个年份的灰尘。如今看来,那些明媚且热情的祝福语句里暗藏着一个时代的温度,每每我翻开来,还能想到手写明信片的友人的样子。
在北方大地,时间和树一样,有浓烈也有凋零。元旦时正逢隆冬,树木大多苍凉孤独,像极了疲倦四季的人的心境。然而,时间轮回,夏天热烈而冬天萧瑟过后,树木自身便多了一个年轮。人类亦是如此。元旦是往个体的记忆里存放时间的抽屉。过了元旦,一年开始,既往的错谬锁进时间的尘里,只要往新的一年许下美好的愿望,生活便可以另起一行。
对于一个中年人,岁末时总是记忆模糊,欢喜和意外不多,重复的庸常让时间的刻度模糊了。仔细梳理了我的二○二四年,发现有不少的小欢喜和小缺憾。
欢喜的是,人到中年,我依然有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。暑假期间,我带孩子去了一趟泰国旅行。英语极差的我,为了带孩子多去几个地方,利用翻译软件和散装的外语,在曼谷和芭提雅行走了一周。食物、船只,以及泰国人的面孔,都是我们旅行的收获。那些被我弃置在记忆角落里的英文单词,如今成了我的救命稻草。不仅如此,我还学习了不少口语。这些新鲜又陌生的经历,都是人生新的篇章。
在泰国。所见到的人,不论是路边小食店的摊主,还是出租车的司机,脸上都是有笑意的。他们有信仰,将生活中不如意的部分倾诉了。他们感恩拥有的一切,所以,看他们的面孔,会觉得安静。
冬天时,我在海口短住,老爸茶馆里的海南人,也是喜悦的。热带气候,会让人有更多的时间享受人生。海南人的面孔黝黑,身材消瘦。在中国人面孔谱系里,不能算是漂亮的族群,然而,却因为他们满面的笑容,让人觉得看到他们便分享了他们的欢喜。
不论到全国哪个地方,我都喜欢看路边人的面孔,看他们被时光打磨成了什么样子。这些面孔和地域有关,和个人生活质量有关。每一张面孔其实都是一本散文集,他们的生命之光,他们的生活细节,都在脸上写着。
不论是我坐在地铁上看到他们的面孔,还是在旅行时和他们擦肩而过,我都觉得,我必然活在这些热烈而生动的面孔中间,我才能获得更加丰富的感受,我才会变得宽阔、完整甚至柔软。
梳理刚刚过去的四季,我亦有诸多的小遗憾。
比如时间的易逝,比如记忆力的丢失,还比如我的创作速度的衰退。“时间的易逝”其实是特指人到了一定年龄,有许多时间被日常生活中的亲人和友人分去。我在周末的时候要陪孩子打一场游戏,在周四的时候,要陪孩子画画。当一个人进入不同的身份时,我们的时间便在这样的身份里消失。
“记忆力的丢失”也和时代的进步有关系。从前的日子慢,一生只能做很少的事情。活在当下呢,两个多小时的高铁,便可以抵达北京。速度变快,一个人要做的事情增多。那么记忆的储存就会复杂起来。最近几年,我只能关注很少的事情,阅读很少的书,原因和时间的易逝,以及记忆力衰退有关。
中年以后,阅读时间减少,写作速度也在减缓。我知道,这和表达欲有关。年纪渐长,对万物的好奇心会有所减少,花开花落虽然也能影响我们的心境,却很难将更多的心思共情给这细微的景致。年纪意味着身上承担的世俗义务增加,父母的衰老,儿女的成长,将人平分成更多的份额。尽管作为一个阅读者和写作者,我尽最大可能逃离日常生活,然而,仍然会被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绊倒在地,我早已不再是年少无忧的我。
还好,我依然在积累着生活常识。我依然怀抱希望活着,有长远梦想,有近旁的日常欲望。我活得积极而主动。我本能地热爱生活,热爱美好的风景,热爱所有没有抵达的远方,热爱阅读,热爱陪着孩子一起长大的烟火日常。
梳理我的二○二四年,才知道,活着本身是一个喜乐参半的过程。重要的是,我们要努力在接下来的生活中弥补遗憾。不论时代如何发展,个体的努力是重要的。展望新岁,我依然抱着美好的愿望活着。要行走,要开拓自我的视野,要记录下生活中的真善美,让人性饱满的内容更多。
新的一年来了,关于二○二四年这扇记忆的抽屉要关闭了,然而,二○二五年的抽屉要打开了,我们需要往新的一年存放更多有价值的事物,那样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