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廖华歌

　　我国古代称新年第一天为“元旦”或元日、元长、元朔、元春。“元”是开始之意，“旦”指早晨，“元旦”意即初始之日。元旦一词，最早出自南朝人萧子云《介雅》诗：“四气新元旦，万寿初今朝。”时光站台上，元旦恰似一个里程碑，标志着新年的开始和希望，也意味着旧岁的了结与告终。

　　在迎迓这一节序之首的时刻，我们要与自己做果决的告别：把疲惫、困扰、萎靡、郁闷、伤痛统统留在旧岁，将信心、勇毅、昂扬、奋发、进取等全都带上，满怀希冀和期待，向新征程出发。

　　旧年时光，犹如一部写满故事的典籍，每当元旦将临之时，我的内心总会泛起往昔岁月的涟漪，思绪也随之飘向曾经的岁岁年年……

　　2009年12月31日，元旦前夕，那个冷风吹彻的夜晚，令我永难忘怀。

　　那天一大早，我和著名作家周同宾老师一起，到荥阳参加一年一度省散文年会。会议上，各位作家的真知灼见令我大受教益。星夜归来的路上，周老师和我意犹未尽，兴致勃勃地谈论着。许是我们都太过兴奋了，被彼此的话语淹没；许是冥冥中有什么人，想要我们经历一次生死遭遇……当我们的车行至半途时，在四野无人的高速路上，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，司机骇然惊呼：车子爆胎了！瞬间，我就被一股巨大浓烟裹挟的焦煳味呛得喘不过气来。幸亏司机一贯开车沉稳，对车的每一部件都像对自己的肢体一样有特殊的感觉，也幸亏当时我们周围没有车辆经过，在骤然爆胎的凶险情况下，司机于千钧一发之际运用点刹车，拼力将车靠向一边，迅速打开车门，连声咳嗽的周老师和我，这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，周老师目瞪口呆，我更被吓得魂飞魄散！

　　明天就是新年，感谢上天眷顾垂怜，终没有让我们隔在年的这边，因为晕车，我一向习惯坐副驾位置，那个爆胎的前轮正好在我这边。

　　人生在世，死亡是不可避免的，也是最为平等的，它终将到来，每个人都要去经历，正如史铁生所言：“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。”正因为死亡的存在，我们才更努力地活着。目下这种方式的死，死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陌生的荒坡野地，我真是一万个不甘心。

　　等待司机换备胎时，我望着无边黑暗里显得更黑的山岭和树木，刺骨冷风中，感觉那浓重的黑，正向自己沉沉压来。

　　周老师点燃一支烟，猛吸两口忽然问我：如果咱们就这样死了，你最遗憾的是什么？

　　我有些愣怔：您呢？先说您最遗憾的。

　　他轻叹一声：唉，太辜负元旦了，再有几个小时就是新年啊，我们就这样走了，太不该。说完又默然抽烟。

　　我回想车子骤然爆胎那一刻，自己若真这样去了，按当时情景，应该不会感到有痛苦，因为那时开着暖气的车内很暖和，后座上除坐着周老师外，还放着会议上发给每人的两小盒柿饼，我随身背的蓝包内装着帕斯卡·基尼亚尔的《游荡的影子》。司机师傅像弟弟一般可信可依，能以这样的情景告别人世，难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……

　　我坦陈：要说遗憾好像没有，从死亡质量上看，我深感死得很值，能和周老师一起告别人世，已很满足。何况到了那边，司机弟弟依旧可以拉着我们满天满地跑，我比任何人都能更近距离地听周老师讲解散文的精妙……

　　周老师口气温和中又有严厉：你这境界可不行，太低了！如果我们今晚死了，可以说是为散文付出了生命。从这个角度讲是值得的，但你不能说这样死了就了无遗憾。新年正元气满满喜气洋洋地向我们招手，我们却生生被隔在年的这边，永远也走不过去了，这该是多大遗憾啊，更何况应尽的家国责任都未好好尽完，你怎么能说特别满足？

　　在这惊魂未定的时刻，周老师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，令我震撼惭愧不已，面对死亡，境界的高下立见分晓……

　　我们相约明天中午一定要隔空碰杯喝酒，为自己庆生祝福。

　　一直以来，我总被生活中太多细枝末节所困，深陷于一地鸡毛的繁杂里无力自拔，浮躁、焦虑、怠惰、惶恐、忧郁、颓唐……经过这次有惊无险的“死”，虽不能说自己此后就眼有星辰大海，心有繁花似锦，但重获新“生”的我，与先前的我有所不同，我看开、放下、想明白了很多人和事儿，那曾苦苦折磨着我的东西，已消散无迹，与世界握手言和，努力做自己，我将这入心入骨的体味，写进《从临界归来》一文，此文有幸获当年一家文学刊物年度散文一等奖，更令我深悟出：灌注生命气韵的文字才最有力量。

　　元旦，是旧梦的终章，亦是新篇的序曲。于我而言，它更具有独特旨向和意义！感恩元旦，感恩万物，感恩世间所有善良的人们。年年岁岁，在满怀告别与期冀中，向着未知而充满希望的明天再出发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