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树·幼苗

《河南日报》 (2025年01月23日 第 08 版)

  □陈霖东

  高速公路上

  爸爸的车飞快地开过

  灌木丛的空隙

  仿佛一条条小鱼

  游动在绿色的水波

  它们也和我们一样

  赶着回老家吗?

  这是七岁儿子的童言稚语,我把它当作一首小诗珍藏。儿子的印象中,回老家是每年春节的“规定动作”,已成习惯,爸爸妈妈都盼着回老家。

  老家有什么呢?有亲人,有旧识,有被岁月的风雨吹打得斑驳的老房子。或许这些都慢慢消失了,但还有回忆,有念想,有情感的认同。和许多年轻人一样,因为工作和婚姻的关系,我定居在新的城市,然而,每逢春节,我都会回老家。老家有我的爷爷、奶奶、姥姥、姥爷,四位老人平均年龄超过85岁,实属高龄了,他们守着的那个家,真的是“老家”啊。

  其实,在我的印象中,他们一直都是老人。我曾经那样小,像一株小幼苗,他们是爸爸妈妈的爸爸妈妈,是老树。只有翻看从前的照片时,才会发现曾经的他们竟是那般年轻。那一刻,怎能不生出感慨呢?没有脚的光阴走了那么久,我长大了,他们真的老了。我多想拖住时间的齿轮,让它转得慢一点,再慢一点,甚至希望实现小说中的穿越场景,一觉醒来,发现自己正趴在童年的课桌上。然而,这终究只能是文学的想象。

  生命有限,且仅有一次,或许,是造物主的一番美意。如果生命没有尽头,许多挫折和痛苦会被稀释,许多幸福和感动也将变得淡而无味,失去了光彩。再美的月亮,看了千年万年,也会厌倦,生命少了体验,少了感受,漫长的时光就没有了意义。我们时常怀念过去,憧憬未来,想要留住时间,可是,此刻的现在,不正是曾经的未来吗?过好当下,就是实现了从前的心愿。珍惜每次相聚,过好生命中的每一天,才能不虚此行,少一些遗憾。

  在象征团圆的传统佳节里,回老家,是来自心底的召唤。我会笑着跟爷爷分享我取得的进步,我知道他爱听。爷爷听力退化了,我就大声讲,全然忘记了平日里不断告诫自己谦逊低调的法则。那一刻,我像是一位刚拿到奖状的小学生,自豪地宣告收获的荣誉,爷爷笑着点头,脸上的皱纹如同风吹皱池水般绽开,流淌着生动的笑意。

  奶奶的目光一直被我的儿子牵引,他们之间像连着一条看不见的线。小家伙儿把平日里学到的“十八般武艺”全都亮了出来,背诗、唱歌、讲故事,甚至说一句人小鬼大的俏皮话,都能逗得老人哈哈大笑。那一刻,我仿佛看到苍老大树布满风霜的枝干上,萌出了新的青枝嫩叶。

  在爷爷奶奶面前,我是积极上进、让他们放心的长孙女,在姥姥姥爷面前,我依然是那个笨笨的、需要他们指点的傻丫头。

  小时候,父母工作忙,我常被送去姥姥姥爷家。姥姥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。每当我把面前的食物一扫而光,姥姥慈爱的面庞,像极了老羊望着被它喂饱的小羊羔。姥姥还会陪我下棋、打羽毛球,跟我讲一些搁在她心中难以开解的家长里短。姥姥愁眉苦脸时,我的脸也苦恼得像颗皱巴巴的小核桃,姥姥眉开眼笑时,我也喜上眉梢。

  姥爷呢,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,节俭到严苛,却会在我到来前,专门骑车去街上买回一堆好吃的,家庭聚餐时,悄悄地把鸡腿留给我。子女眼中威风凛凛的父亲,在隔辈儿的外孙女面前,流露的是汩汩温情,他不曾责备过我。亲爱的姥姥姥爷,如明媚的阳光,给了童年的我最温暖的照耀。

  曾经,我和他们离得那么近,朝夕相处,亲密地在一起,现在,只剩下有限的团聚,长久的分离。我通过电话、微信,以及亲友的描述,得知他们的状态,他们以同样的方式,接收着我的讯息。每次团聚都显得弥足珍贵,空气里涌动着浓浓的温情,当我们的车渐渐驶离,老人站在窗外,朝我们挥手,我恍若看到苍老的大树,轻轻地摇动着枝干。

  是啊,他们是老树,护育着幼苗,一代又一代,或许,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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