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侯群华
高树鹊衔巢,枝头春意闹。放鞭炮,贴春联,父母的笑容,走亲戚,拜年,发压岁钱,孩童的嬉戏,橱柜里的年货,续家谱,拉家常……这些如珍珠般的过年元素,让故乡的年变得厚重多彩。
每次回豫东老家过年,心情如毛姆在《人生的枷锁》中说的:看到田园景色,自有一股令人感到亲和的魅力,察觉到自己故乡的美之所在。是啊,你看那一洼洼绿油油的麦田,那是故乡为年准备的节日盛装。
那年,过年的鞭炮给我的新衣“缀”了一个深深的烙印。
其实那件新衣是二姐的最爱,一款她平时都舍不得穿的绿将军呢中山装。二姐爱惜地给领子内侧缝上一条用浅粉色细毛线钩的薄衬领,散发着淡淡的雪花膏味儿。
按大年初一的风俗,兴干儿给干娘拜年。我没新衣穿,赌气不去,挨了父亲一顿揍。二姐慷慨献出她的新衣救了场。走亲戚回来后,我却赖着不还二姐。谁知拾炮时,被掉落的鞭炮引绳熰了个铜钱般的洞。
这个洞虽不大,却让我羞愧难当多年。二姐对我那么好,我怎样弥补对二姐的亏欠呢?
二姐的儿子长大后考到我身边上大学。平日里,我会多准备好吃的让孩子回家解馋。有一年寒假,我送了他一套价格不菲的运动装和一双品牌运动鞋,让他穿回家给二姐看看。
过完年,外甥来看我,带着二姐炸的油条和用硫黄熏过的大白蒸馍。我尝了一口,强烈的故乡年味涌上心头,像普鲁斯特在《追忆似水年华》中的一个细节:他拿起一块泡在茶水里的小饼干,放到嘴巴里边的时候,那熟悉的滋味使他突然想到了童年故乡美好的时光,整个世界像万花筒一样重新浮现出来。久违的年味儿,一下子唤醒了蛰伏于生命深处的思乡之情,眼泪夺眶而出。
这也许就是乡愁吧,闲来重温,别有滋味儿。
又想起年夜饭饺子里包钱币的情形,说是谁吃到金钱饺子,就是“富贵”之人。印象中,我一次也没吃到过,父亲吃到的次数最多,奶奶也吃到过。我问母亲,为啥呀?她嗔怪我:“小孩子家,过年不兴多说话!”我不甘心,向小伙伴打听,有人说包饺子时会给带钱饺子留记号。我恍然大悟,原来是母亲借助这神秘的饺子,赋予父亲以“荣耀”,好让他为家遮风挡雨呢。
过年时,最吸引我的还有积极又羞涩地参与陪客。
客来了,父亲往往分派我协助母亲用火钩挑着黑釉陶酒壶烫酒。烧一把绵绵的麦秸小火,火苗燎舔着酒壶,酒香从壶嘴里冒出。我把酒壶送到堂屋酒桌上,得到的奖赏是一小块凉拌猪头肉。
大人们肆意地划着拳,输者用小牛眼瓯滋咂品味,再叨上点平时吃不上的菜肴。个个毛孔熨帖,一脸皱纹与劳苦,都溶解在暖暖的亲情里了。
小姑父是新客,初二要来俺家走亲戚的。七八岁的我胆怯又敬重地站他身边,只要替他挡一小盅酒,他就给我叨一筷子肉菜。不多会儿,喝得晕天转地,跑厨房里倒在柴火堆上,说着“酒”话沉睡过去了。
等我醒来,桌上大盘小盘下酒菜早被母亲退到小柜橱里了,以备下次待客时续用。说起下酒菜,听说有的人家,为了多摆几道菜,脸上有光,还会去邻居家借菜摆上。
再后来,家家户户生活条件渐渐好起来了。父亲也舍得从他干修理铺挣的钱里拿出百八十的,买一整套猪下水,过个“肥”年。我蹲在压井旁,看母亲用碱面翻洗大肠小肠,用烧红的火钩略烫猪蹄上没刮净的毛。五脏六腑散发出的气息和烫猪毛的焦煳味儿,构成了过年的一部分。随后把下水放满满一大铁锅,用劈柴旺火炖熬,水滚成花,欢快地翻腾着,满院飘香。
这时候,往村子里走上一圈,呀!家家如此呢,全是过年的味道,还有欢声笑语。这无疑是丰衣足食好年景的最美画卷。
如今再回故乡,除了乡音无改,什么都变了,天天像过年。家家户户看上了节目纷繁的有线电视。若愿意,天天都能吃饺子。打开冰箱,美食琳琅满目,打开衣柜,冬夏分类,码放得整整齐齐的。
啊,故乡和故乡的年,就这样年复一年沉淀在我的生命里,像斑斓的珊瑚,映衬着一年更比一年繁华的新时代。
策划:张学文
统筹:方舟 温小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