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是岁月的精神

《河南日报》 (2025年01月30日 第 04 版)

  □詹丽

  豫南有句俗话:小孩儿盼过年,大人盼种田。我想现在的孩子永远体会不到那份期盼和激动。因为他们的得到太容易被满足了。

  一进入腊月,我们就开始数天天儿,还有几天就过年了。一年也吃不上几顿肉,只有过年才能穿上新衣裳。生产队打年鱼,家家磨过年豆腐,打糍粑,杀年猪,感觉熬过清苦的一年,所有好吃的,好日子都集中在了过年前后。虽然我家杀的年猪百分之八十拿去卖掉,但头头脑脑和杂碎也是平时吃不到的。

  过年那天,爸爸总是第一个起来,在堂屋对面偏房里烧起一大盆劈柴树蔸子火,听见火焰噼噼啪啪地炸响,我们再也睡不着了,纷纷跑出来,和爸爸一起把屋里屋外、院子和大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。爸爸说:有钱没钱,干干净净过年。妈妈说:家有陈粮必富,家有陈粪必穷。前几天,已经用竹竿顶上绑一把竹枝竹叶,把房顶墙壁上的灰尘扫过了,供桌上的瓶瓶罐罐擦亮了,桌椅都擦洗了。虽不是富裕人家,但我们家的四合院坐落在山坡上,砖瓦结构,视野开阔,通风朝阳,宽敞平整,一大家子母慈子孝,喜气洋洋。

  妈妈端着一筛子红纸绿纸捆扎的手工挂面到厨房去。把提前拆下的猪头肉,切成块,装进大土罐子里,放火盆边上煮着。一大锅挂面下好了,有时候也放几块糍粑,把蒜段胡椒粉放进罐子里烫一下端到灶台上。过年的早晨吃挂面糍粑,是我们这里的惯例。

  吃罢早饭,我们姐妹的任务是炒红薯干、炒花生和瓜子。妈妈开始张罗年夜饭,爸爸帮忙剁猪腿、杀鸡、烧火。我们把粗河沙淘洗干净,倒进锅里炒。等到河沙快发红时,倒进红薯干翻炒,红薯干烫得起泡,快速翻炒,等到红薯干浑身都起泡了,就用漏勺子捞起。

  妈妈把腊猪腿炒得黄亮亮的,装进土罐子,放在火盆边炖着。然后把自家喂养的最胖的土公鸡杀一只,放在火盆旁炖着。还有腊肉炖粉条,有时候还有自家喂养的鹅肉和兔肉,但那时很少有牛肉。

  火盆边摆满了大小土罐子,一年一年烟熏火燎,土罐子外表黑乎乎的,矮胖矮胖的,咕嘟咕嘟翻滚。

  一般下午5点左右,妈妈的年夜饭就准备好了。那时候没有电灯,妈妈说吃早一点。爸爸带领两个弟弟搬梯子贴对联,对联一般是爸爸手写的。他最钟爱的一副对联是:忠厚传家远,诗书继世长,耕读人家。大门上几乎年年贴这副对联。大红对联,贴在石门框上,在乡村浓浓的年味里,格外鲜红耀眼。

  吃年夜饭之前最后一件事是放鞭炮。爸爸说,放炮代表一种精神。家里日子艰难,妈妈有时阻止他买,爸爸还是偷着买回许多鞭炮。邻居家吃年夜饭,爸爸总要偷听每家放炮时间的长短,然后猜是几百几千响的挂鞭和多少高炮两响。爸爸过年暗地里只在意两件事,一是我们姐弟的考试分数,二是他放鞭炮一定要是全村时间最长的那一个。

  堂屋上方长长的供桌上,两支粗大红蜡烛在燃烧,供桌上还摆放着祖宗牌位。供桌上方挂着中堂画,大多是毛主席画像。八仙桌上摆满了盆盆罐罐。关上堂屋门,一家人围坐好,爸爸妈妈坐在上席。每年这时,爸爸都会让我们端正坐好,静听他的一年回顾和新年展望。朦胧橘红的烛光,列祖列宗在上,幽暗静穆的家具,严肃的父亲,庄重的儿女,让这一刻变得神圣。

  那时候,我们全家唯一的目的是读书和考学。爸爸说:今年老二考上了财会学校,老三考上卫校,老四老五得了奖状,今年我多加了一千响挂鞭。明年,老四争取考上重点高中,老五要争取保持班级第一名,你妈种好田地喂好五头猪,我干好学校工作争当劳模,帮你妈种好田地多打粮食,秋天多挖红薯,养肥猪多挣钱保证你们的学费。如果目标都达到了,明年过年我要再加一千响挂鞭。

  我们家姐弟五人相继考上学,虽然不是什么名牌,但通过自己的努力跳出农门,改变了命运,在我们那一片农村很有名气。这是我们家最艰难但最幸福的12年,虽然我们一分钱掰两半花,但这12年间,每年都有人升学考学,爸爸每年吃年夜饭都要庄重布置新年每个孩子的新目标。承诺燃放多少多少响鞭炮。爸爸从不承诺达到目标给我们多少钱或多少物质奖励。最小的弟弟读高三那年,我们说:我们都考上了,你怎么做?自己掂量着办吧。

  12年,我们有单纯目标和积极进取的幸福。那时的过年,可以吃到妈妈做的人间美味,新衣服放在妈妈的房间,等着初一出门拜年穿。还有爸爸庄严的讲话,让我们知道自己新一年该干什么。等长大后各奔东西,再也找不到浓浓的乡村年味儿,再也找不到我们家刻苦上进的氛围,再也找不到年轻的爸爸和妈妈,还有永远回不去的青石桥那个只属于我们的家。

  爸爸让我们的年过成岁月的精神。贫穷不可怕,金钱也不能带给人幸福,只有朝着目标奋斗的过程最幸福。年是岁月的精神。爸爸的鞭炮越放越长,竹竿上缠不下了,只好让一部分拖在地上。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,一年又一年,他只是让鞭炮声兑现他的承诺,向天空宣言,我们在努力。那是他传给我们的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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