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李妍
近来不知怎的,我总想起小时候的事。
未满月,我被送到了姥姥家。妈妈排行老二,底下还有五个兄弟姊妹。我这小不点儿一去,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。
每天夜里,我都睡在姥姥与姥爷中间。天刚蒙蒙亮,姥爷要起床上班,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上我的额头,来回摩挲着。食指轻刮我的鼻梁,嘴里哼唱着:“凹斗脸,下雨不打伞;人家有伞,咱有咱的凹斗脸。”唱罢,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。姥姥嗔怪:“还不快去上班,死老头子。”
不论哪个姨、舅回家,头一件事,就是凑在我脸上狠狠亲一口,再变戏法似的掏出块糖,塞进我手心里。记得小时候换牙,我疼得哇哇哭,一家人都围上来,这个抱那个哄,那焦急心疼的神情,至今仍印在我脑子里。
小舅每天抱着我,来回走几里路送我回自己家吃奶,之后再抱我回姥姥家。我三四岁后,他常蹬着二八大杠自行车,驮着我往返于我家与姥姥家之间。再大一点,有一回我想去妈妈单位玩,他弄来一辆新自行车,一路都在夸这车有多好,脚下加劲,车轮飞转。我坐在后座上,紧搂着他的腰,跟着车身左右摇晃,冷不防左脚跟一下子卷进车轴里,鲜血直流。小舅慌得用毛巾包住我的脚,骑车带着我朝医务室狂奔。这个小意外,在我脚上留下一道疤痕。我觉得,这是姥姥家留给我的一个念想。
姥爷懂中医,晚年开了间小诊所。我头一回扎针,就是姥爷扎的。那时我已上小学,回自家住了,却总忍不住往姥姥家跑。每每跑到姥姥家,都会累得走不动路。姥爷就拿出他的银针,给我扎足三里,口中念念有词:“若要神体安,三里常不干。”
如今我有一头浓密的头发,也要感谢姥爷。小时候,姥爷接连给我剃了几回光头,又拿他用生姜配的药汁,细细抹在我头皮上,才让我有了令人羡慕的发量。
姥姥活了100岁。她爱说笑,我从没见她跟谁红过脸,再大的事,她也不往心里搁,街坊邻居都爱围着她。无论谁来家里,她总要给客人塞些钱,对孩子说“买糖吃”,对大人说“买烟抽”。那时大家手头都不宽裕,她那点心意,就显得格外厚重。
姥姥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六,正赶上中秋、国庆假期,亲戚朋友都能凑齐了回来。每年这时,已长大成人的我们就会开着车、带着自己的孩子,回老家给她庆生。人人都说,姥姥有福。
初冬的夜晚渐渐寒凉,我越发思念故去的姥姥姥爷,他俩给了我巨大的温暖,给我的童年镀上了橙红的底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