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刘帆

　　猫的心事写在脸上。我走出小院，一只猫对我龇牙，似乎愤愤不平。对我龇牙的猫，可能是有一次我给自家猫喂食时，轰赶了抢食的它，它因此记仇吧。

　　只有人，可以喜怒不形于色。但在医院，人就接近小猫，心事写在脸上，高兴就是高兴，悲伤就是悲伤。多大的人了，也会掩面而泣，甚至在公共场合失声大哭。

　　在野外登山，人也接近小猫小狗这些动物，不管你的身份地位高低，说到高兴处会放肆大笑。登山累了，会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像狗一样张大嘴喘粗气，毫不掩饰。

　　我极喜欢登山，或因所在小城多山的缘故——王屋山属太行山系，济源境内大小山峰有2985座，海拔超过1500米的有27座。多年登山记游，结集成《济源读山》一书出版，偶有济源无山之慨，但一旦对照2985这个数字，就意识到自己轻薄了。

　　秋天是登山的好时节。但爱人近来多疾，我每天穿行于单位、家与医院之间，只觉得分身乏术。在医院照顾病人当然不比爬山，沉浸在大自然中，人脸上荡漾着快乐，在医院，时不时就见愁云惨淡。

　　早上5点多，护士来采血，吵醒了我。回应“我爱我家”微信群里女儿冲浪的小视频，叮嘱女儿凡事大胆尝试，但务要小心。女儿细细问起妈妈的病情。临床病人的大女儿早早来了，说真是秋天了，一路可凉。我附和一声，算是打招呼。

　　我半躺在折叠床上，于手机上写点文字。听邻床的陪床说：“你家的人去厕所了！”我心想她说谁呢，我爱人不是在床上躺着吗？谁知一会儿，爱人从厕所走出来，我才知道她刚才自己去厕所了，我竟然没发现。自从爱人上厕所晕倒几次后，她每次去厕所我都如临大敌，而她总不愿在病床边简易坐便器上解手。

　　早上的病房走廊是热闹的，临时加床上有病人在输液，陪护坐在床头看手机。有年轻的母亲给生病的女儿梳头发。有陪护者去水房打水洗漱。还有陪护者仍在与病人抵足而眠。

　　一次，在电梯口，我看到神色黯然的兄弟俩。一个说，哥，没办法了，就出院吧。两人啜泣着走进电梯。我觉得他有点面熟，似乎在上一家医院同住过一间病房？问爱人，她证实了这一点。那天碰到的哭泣的哥俩，我们在上一家医院同住过一周。

　　此次病房的病人也换了几茬。病愈出院者，脸上洋溢着笑容，跟大家打着招呼离开了。有些无望的病人，回家或就意味着不治，亲人脸上笼罩着悲伤。

　　病房里来了个93岁的老太太，生养3个儿子，只有大儿子在身边，两个小儿子走在老人前头。大儿子72岁，前几年送走父亲后，一直陪着母亲。他感慨：“人都想长寿，叫我说人活太长了也不好，如果没有好的生活方式、好的身体，活长了是受罪哩。”

　　夜里，老太太的孙女替班，说她伯伯也是老人了，一个人从外地回老家照顾老人，真不容易……

　　爱人说：“马上重阳节了，你还记得那年重阳节，陪我母亲去登王屋山吗？那天天气真好，登上了天坛峰顶，能远远看见黄河呢……这辈子，兴许我再也登不了王屋山了。”

　　见爱人伤感，我赶紧岔开话题，说医生说了，病情已控制住了，重阳节前就可以回家。

　　是的，爱人这身体，是再爬不了王屋山了。

　　一眨眼，父亲弃世已近三年。父亲身体还硬朗时，逢重阳节，会就近登山。父亲教了一辈子书，一旦来了兴致，往往会说道几句——九月初九，日月皆九，两个阳数相逢，故曰“重阳”。这登高节呀，也是我们的老年节……并吟出“遥知兄弟登高处，遍插茱萸少一人”。

　　刘禹锡《秋词二首》，父亲和我都极喜欢。“山明水净夜来霜，数树深红出浅黄。试上高楼清入骨，岂如春色嗾人狂”。秋色明净，比起春天，更让人平和。“自古逢秋悲寂寥，我言秋日胜春朝。晴空一鹤排云上，便引诗情到碧霄”。

　　秋气高爽，我们登山吧，搁置世间的种种不易，且冲秋阳灿烂一笑。